星期四, 5月 10, 2007

想看甚麼就看甚麼,社會再也沒有共同的常識!

從文字跨足電視,香港著名評論家、牛棚書院院長梁文道先生(以下簡稱“梁”)是如何適應自己的身分轉變?星洲媒體集團總編輯蕭依釗女士(以下簡稱“蕭”)和他對談,分析媒體未來面對的挑戰,如何在提供讀者想知道的和應該知道的資訊之間取得平衡?

蕭:你從平面媒體人成功的轉為多媒體人,這是現代媒體人必須面對的一個轉變過程。很多人形容印刷媒體為黃昏工業,甚至有人說,到了2043年,最後一張報 紙將走入歷史。這純然是一種預測,很多平面媒體人卻不認同這樣的結局。但您經歷的這個過渡是時代趨勢,即平面媒體必須結合多媒體。你在這條路上走得最快, 也很順利,是否可以談談你在這個過程中所面對的困難,以及你怎麼能夠過渡得那麼好?

鏡頭前離不開文字功底


梁:對我而言,不同的媒體有不同的語言。譬如,我做過好幾種東西:我寫專欄、做網站、出版社、編輯、電視台主持、電台管理,有一點對我來講很重要,卻不一 定對每個人都有效,那就是文字的根本功底。我現在做電視節目,和許多電視節目主持人不一樣的地方,就是我不用稿,不論是別人寫的或自己寫的。很多主持人要 先寫好稿,然後放在攝影機下面的機器,打出字幕照念,就算不照念,也要事先寫稿。而我不用稿,並不表示我很會說話,只是那個能力正好是來自於文字。因為習 慣書寫,在寫的同時整理自己的思緒,就會有條理,而且我習慣先想好腹稿再下筆。我現在做節目也是同樣的狀態,有腹稿,不需寫出來,把對鏡頭說話的過程當成 是寫文章,對我來講不是太困難。兩者之間當然有很大的分別,像很多精細、嚴密的論證是無法在電視表達的,畢竟電視是屬於比較刺激、大眾化的媒體,這是一個 困難的地方。

像你剛才所說,印刷媒體會不會消失的問題,我覺得真正的挑戰還不在於如今這幾種媒體之間的關係,如報紙會不會讓位給電視、電台會不會逐漸消失等。我覺得最大的問題,就是過去10年來我們所看到的:網絡、民間記者、部落格的興起,它們才會帶來最大的挑戰。

第一,整個生意模式在改變。傳統上,我寫稿、做節目、幫電視台、報紙打工,一般上會收到酬金,報紙和電視台用我提供的內容去賣廣告,再去賺錢。可是現在整 個模式變化了,開始有越來越多人把自己製作的內容放上網,所以我們看到越來越多不收費的訊息。這種免費訊息到最後,也是要靠廣告,這對傳統上靠廣告為生的 媒體會造成挑戰。

年輕一代有自己的選擇


第二,不管是報紙,還是電視,都是一點對多點發送的大眾媒體,但現在的年輕一代習慣喜歡自己選擇內容,他不要你告訴他要看什麼,而是他自己決定要看什麼。 他在互聯網能把文字、電視、音樂結合起來,組織成自己的channel,想看什麼就看什麼,不必守在電視機前面,固定幾點一定要開電視機,甚至錄影都不需 要。這也是一個挑戰,我們這種講究銷量大、應量大、收視率高的傳統營運模式,一點對多點的傳播模式會不會被改變?

第三,我擔心的是文化的問題。我發現,經過過去十多年來互聯網的洗禮後,中國大陸、世界各地的網民習慣在網上熱烈討論話題,像美國校園槍擊案,全球網民都 在談,大家都知道怎麼一回事。但是,我覺得我們社會正在喪失常識,common sense正在崩潰。比如傳統上我讀報紙,假如我是體育迷,即使我再怎樣沒興趣看時事新聞,至少還是會看到頭版,跟我住在同一個城市的人民也可能都看到頭 版,這等於整個城市都share一個共同的常識、資訊。然後,我再翻到體育版,我特別喜歡英超的某個足球隊,我就看那個球隊的消息,即便如此,我還會看到 昨天高爾夫球賽、網球等資訊。現在卻不一樣了,我很喜歡英超的某個球隊,比如曼聯,就只看他們的網頁,不必看任何新聞,這個世界看報紙的人所知道的事情, 我全都不知道。但是,我是曼聯的專家,因為報紙提供不了曼聯那麼多內幕消息,網站卻可以。講起曼聯,我可以頭頭是道,什麼都懂;曼聯以外,我什麼都不知 道。我發現這是一個趨勢,越來越多這種對某一個很專門的東西很有興趣的人,就專在網站小圈地搞這個東西。可是,整個社會還有什麼是大家必須知道的事情?好 像沒有了。傳統的大眾媒體不足的地方,就是它不能照顧小眾的需要,不能為每一個人量身訂做他需要的資訊內容,不過它有一個好處,也可以說是壞處,就是報紙 和傳統媒體可以告訴同個社會的人應該要知道或關心的事情。但是,現在大家都應該知道和關心的資訊正在崩潰,而這崩潰之後,將來社會會變成怎樣,我現在還不 知道。

學習跨媒體的溝通能力


蕭:最嚴重的可能,就是變成沒有共同的知識,也就沒有共同的語言了。

梁:就像馬來西亞現在最關心的社會話題,可能過了幾十年,只有一部分人在關心而已。很多人只專注搞自己的東西,他覺得那個與他無關了。

蕭:所以,到時候每個人就只對電腦或手機發言。

梁:沒錯。因為我們傳統媒體很講究要提供讀者他們最需要的東西,現在最能夠滿足這一點的一定不是大眾媒體,是互聯網。因為讀者自己會決定需要什麼,於是每 個人找自己所需要的。也就沒有人再告訴讀者:除了你需要的東西外,你還應該知道什麼。現在的香港媒體很怕說教,也就是說不告訴你應該知道什麼,卻告訴你需 要知道什麼。過去的大眾傳統媒體有教育的使命感,不是給學生他想知道的東西,而是給他應該知道的東西。

我很擔心媒體環境變化的問題,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很大的媒體變動。回到最初你所說的跨媒體,我覺得大家要開始逐漸學習另一種能力,我甚至覺得我要開始學習用 手機拍短片,這也是未來大家使用的一種溝通語言,可能演變成不是太多人在寫字,越來越多人選擇用別的溝通方法,比如拍片。現在我教學時接觸到年輕人,你教 他們寫文章都很困難,叫他們拍個片子就很容易,而且拍得很好。對我來講,其實兩種媒體當然有分別,但是我覺得一個知識分子,一個文化人,寫字不是天然的、 不是跟我有什麼必然聯繫的,我們應該掌握不同的工具,儘量去做自己要做的事。

台上一分鐘,台下十年功


蕭:身為一個媒體人,我很欣賞中國《南方都市報》、《新京報》前任總編輯程益中的辦報理念和創意。他說了一段讓我很有啟發的話:“我辦報是從來不看重讀者 來信和意見的。我覺得理由很簡單,讀者不比我們專業,讀者想什麼我們知道,因為我們也是讀者,讀者想的未必是合理的。我覺得人要忠於自己的內心,無原則地 遷就、迎合和討好讀者,實際上是害了讀者,是對讀者的不尊重。《南方都市報》不是接受讀者的選擇,而是讓讀者接受我們的選擇。”我覺得,一個有使命感的媒 體人應該是這樣的。但是,我們同時必須對讀者的需要保持高度的敏感。我看你主持的節目,你有結合這兩點。很多電子媒體的主持人開口平滑,都在磨嘴皮子。我 知道你台前一分鐘,不知道台後準備多久的功夫,需要看大量的書,大量的資訊,才能夠可以隨時作精闢的分析。

梁:的確是這樣沒錯。因為我認為,媒體人應該要很注重基本的操守和專業倫理。從做生意的角度看,人家要看我為了什麼,是因為我很帥嗎?當然不是,人家不是 看你帥,是看你說話。如果我說的東西還是別人幫我準備好的話,我耍嘴皮,那麼觀眾其實並不需要我。我覺得專業就是我要說的就是我想說、我準備的東西,我很 計較這一點。像我做的讀書節目,我是真的把書都看完了,由頭到尾準備好要怎麼說,這麼厚的一本書,我如何用幾分鐘把我覺得最有意思的部分拿出來告訴觀眾。 如果用很市儈的角度去講的話,我是一個觀點販子,賣的是觀點,不只是我的,而且還有別人的。

世界上有很多很有趣的知識、看世界的方法、觀念,我用我的筆或節目,把它再交給其他人。而且,我認為忠誠的知識分子,就是那種在大學研究高深學問的人,我 的任務就是我看了他們的書後,把他們的知識說出來。很多人以為象牙塔裡的人與世界無關,我要告訴外面的人,他們研究出來的東西其實是大家應該知道的。沒有 機會接觸或看不懂的,讓我來告訴大家,讓我替你讀書。像剛才程益中說的,所謂的需要是虛假的,任何人的需要都是被建構出來的。比如說,買一個袋子,你只需 要一個袋子,可是為什麼你要買一個LV的袋子,那是從廣告、社會壓力、別人產生出來的需要。媒體當然有創造需要的能力,而且媒體不只是創造讀者的需要,有 時候甚至要揭發讀者的需要是虛假的。



星洲廣場‧作者:星洲日報/明辯是非.整理:趙雪芬.29/04/20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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